晚上小女在书房写作业,突然停下问我:外面什么声音这么吵人?书房北窗临近小区水塘,夏季夜临,总能听到蛙声一片。城里长大的孩子对这个声音感到陌生又新奇,觉得那是聒噪的打扰。自己静下来想想,现如今每到夏天,都爱躲在房间捧着手机享受空调,耳边充斥喧嚣纷扰,哪还有心境倾听属于夏天的声音?
作家三毛曾写过:“夏乃声音的季节,有雨打,有雷声、蛙声、鸟鸣及蝉唱。”是呵,正是有了这些美妙的声音才让夏天变得热情浓烈和立体,这般有声有色。
最早揭开夏天序幕的一定是蛙声。惊蛰过后,蛙们憋了一冬的嗓门便开始了练声。“江南孟夏天,蛙声作管弦”,待到入夏雨季来临,群蛙结阵,声势随之壮大。我们最耳熟能详的蛙声是辛弃疾《西江月》的“稻花香里说丰年,听取蛙声一片”。难以想象,乡村田野若没有蛙声,将会缺少多少鲜活和灵动。蛙声错落,是大自然恩赐人间的天籁。江南多稻田,正是这一片蛙声催了田间的新绿,也燃了农人的希望。
徂暑六月是夏天最热的时候,三伏酷暑就此开始。元稹在《小暑六月节》里写“竹喧先觉雨,山暗已闻雷”。古人总能一针见血捉住最真切的感官体验。风起竹喧,远处闷雷滚动,这不正是夏天最惬意的期盼?待到雨落,敲打在阶前的青苔上,酷暑瞬间抛掷脑后。我也曾在溧阳听过南山竹海的声音,古人形象地称之“松涛”。百亩松林,劲风急过,声音真如波涛般席卷,彷佛置身浩渺。赵孟頫必定听过此音,所以他写“一夜松涛枕上鸣,五华山馆梦频惊”。一个惊,道出竹喧也有万钧之力,但却让人不恼不厌,大概是这声声竹喧,穿越千万年,今天犹在我们耳畔回响。
似乎蝉鸣争议最大。厌恶的人称其为“蝉噪”,认为聒噪不安。隐士们却更愿相信“蝉鸣林愈静,鸟鸣山更幽”。撇开褒贬之谈,蝉鸣的确是夏天季语。想来也可怜,这些在地下憋闷了几年的小虫,终于破土而出得见天日,却又时日不多只能待此一季。同命相连的蝉聚在一起,或为求偶,或鸣不平,拼了命似的此起彼伏,因为这是它们的绝唱。说来有趣,仿佛故意捣乱,越是烈日当头酷热难耐的时候,它们越是兴高采烈争先恐后。待到夕阳斜照,反倒蝉鸣渐轻,把舞台让给了其他。
最讨喜的是夏天的雨声。即使没有“帘外雨潺潺”的春意缠绵,没有“空山新雨后,天气晚来秋”的清雅淡泊,夏天的雨仍被人们不吝词语地赞美着。即便是“江南仲夏天,时雨下如川”这般大的雨,诗人仍不忘欣赏“卢橘垂金弹,甘蕉吐白莲”。哪怕这雨不识时务“当街雨趁人”,也会有人劝你莫急莫急,因为“吟罢清风起,荷香满四邻”。黄梅时节的雨声,有人闲敲棋子为它伴奏。倘若十里荷塘雨水敲打荷叶,那更了不得,“青玉盘中泻水银”的声音足以让你品味半晌道一声妙哉。
当然还有虫鸣、轻摇的蒲扇、破开的西瓜……一百个人有一百个夏天印象。但可以肯定,每个印象里,夏天的声音都不会缺席。这五彩缤纷的声音,像是一枕凉梦,也像炎热夏天的一道凉菜,安慰着众生,让我们觉得万物美好。
(心血管内科 李雪琦)